*哨向

*错误都是我的，而荣耀属于他们。

3.

        马龙原本有一辆单人航空器，银白色金属外壳，流线型，特斯拉公司的最新款，他买给自己的新年礼物。输入航空器初始姓名的时候，他随手就填了“小白”。

        由于张继科的到来，马龙总不能让他窝在后备箱里面，再外加签完合同每月月初会定期打给他的酬金是一个非常漂亮的数字，马龙并没有多少犹豫就订购了特斯拉家用航空器最新款。

        小白在知道自己马上要被抛弃的时候跟马龙哭泣了好几天，最后甚至采取了沉默对抗的策略。它拒绝给马龙开门……

        马龙只好打电话跟厂家确认可以回收他的单人航空器并将之改造后组装在新的家用航空器上，当他把这个消息告诉自家的航空器时，小白兴奋地给马龙放了好几首能够表达它愉快心情的歌。

 

        此刻，张继科坐在改装后的家用航空器副驾驶的位子上，看着面前的操作板上闪烁着的“小白二号”的名字，陷入了沉默。

        “小白，回家。”马龙敲敲操作板。

        绿色的行进指示灯闪了三下，航空器稳稳地起飞，滑入空中航道。

 

        航道上并没有几辆在行航空器，小白的速度非常快。没过多久，这辆银白色的航空器便停在了马龙的宿舍门口。

        车门打开，张继科跨出副驾驶，抬眼看着面前独栋的宿舍楼。

        “这儿是联邦军校的职工宿舍。”马龙指了一下门牌，“11号。你要是以后出去回来，记得这个地址。等一下你记得把生物信息输进去，以后就不用我给你开门了。”

        小白自动自觉地滑进车库里，马龙打开屋门，对张继科做了一个请进的手势。“进门记得换拖鞋，右手边鞋柜最底层。”

 

        张继科低头看看脚边的拖鞋，慢慢地弯下身去解开自己靴子的系带。

        他不太记得上一次需要他换好拖鞋进的地方是哪里了。那个常年无人大声说话的家？部队的宿舍？医院的病房？

        自己现在所在的地方，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家。

        整个房间的装修非常简洁，不同于流行的全电子化布置，马龙的家里面的家具大多是原木的。浅淡的发白的褐色带着天然的木质香气，跟他们的主人一样看起来温和无害。小羊皮沙发上随便扔着靠枕，还有一些毛绒玩具，案几上叠放着几个文件夹，旁边是一本黑色封面的书，书签从里面冒出了一个角。

        马龙打开一个屋子的门，对站在客厅里的张继科说，“这个是你的屋子。原本是书房，让我稍微改造了一下，但是书架和柜子太沉了我就没有搬出来，你不介意吧？”

        张继科摇摇头，他顺着马龙的目光望进去，看见屋子靠着墙的巨大的书架，上面的书紧紧地挤在一起，甚至有一些横着被塞在了每层的空隙中。书架的旁边，是同样大小的柜子，里面摆满了各种各样的……模型？张继科的目光顿了顿，眼眸微敛。这间屋子铺着柔软的静音地毯。屋子的另一边是明显临时搬进来的床，铺着干净的床单。

        “谢谢。”张继科说。

        马龙摆摆手。“你没带什么东西，如果有需要的话我可以陪你去拿。”

        “没有。”张继科摇了下头。

        马龙露出不出所料的表情，“那我都基本上给你准备了。衣柜里面有衣服，洗漱的东西放在浴室，吃饭什么的家里有厨房，我的卧室在那边。”马龙停了一些，莫名觉得说提起他的卧室有些怪怪的。

        但是张继科并没有感觉到这一点。他以为马龙说完了，想了想，又说了一声“谢谢”。

        马龙笑了笑，“喝点儿什么吗？”

        “纯净水。”

        于是马龙去厨房倒了两杯纯净水出来。“坐。”马龙下巴冲着客厅的沙发扬了扬。

        马龙在张继科坐在沙发上后，就直接坐在了地上。因为离得稍微有些远，马龙倒不必抬着脸看人。

        “我不知道你对我了解多少……”马龙选择了这样一个颇为语重心长的开场。

        他本来期待对面的人脸上出现“一无所知”四个大字。但是并没有。

        张继科把盛了半杯温水的玻璃杯握在手里，看着眼前的向导，“马龙。向导。你的精神阈值至少480以上。曾在向导一队服役，目前在联邦荣耀军校生命与精神系统研究学院的助理教授。看你防御性非常强。攻击性应该也不弱……我们之前搭档过？”张继科没说完。向导一队，按说也可能是自己的老熟人。可惜现在都不记得了。

        开诚布公么？马龙抿了下嘴。

        “我不记得和你搭档过，不过……这些事情可能倒不是很重要。”马龙斟酌了一下说，“既然我已经签了合同，我们现在也可能算是搭档吧？”

        “嗯。”张继科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

        “我现在就想跟你说三件事。”

        “你说。”

        马龙把水杯放在地上，“第一件，在你没有同意的情况下，无论任何情况我都不会强行对你进行精神干扰。当然，我会为你屏蔽所有可能造成精神过载的干扰。”

        张继科点头。他现在的脑子里面就是一片刮着飓风的沙漠，漫天蔽日全是粗粝坚硬的石块，白日亦如永夜。这就使得任何试图进入他精神领域的人面临巨大的威压，稍不留神就会变成风暴中的白骨，瞬息间就成了沙子。他出不去，别人也进不来。他也不想别人进来。

        “第二件事可能比较麻烦，就是你不能距离我太远。因为我不与你建立任何精神连接，想要控制你的状态，你得呆在我能力能覆盖的地方。不过你放心，这个距离应该比你想象的会再远一些。”

        “好。”张继科低声答应。

        马龙拿起水杯喝了口水，然后笑笑，“第三件就很简单了。你需要现在去洗个澡然后睡一觉。睡到自然醒。其他事儿睡醒了再说。”

        迎着张继科难得有些诧异的目光，马龙站起来舒展了下四肢，“你现在的状态再不睡觉，我怕你活撕了我。”

 

        站在浴室里，暖黄色的灯光中水流顺着张继科肌理分明的身体流下来。

        低着头的男人用湿透了的毛巾捂着脸，一动不动。整个人从内而外透出一股疲惫来。

        从身体到精神，他都撑得太久了，甚至都忘记了怎么放松。

        极端的克制力让他能收束住攻击性，但这带来的后果是他自己的身体承受了这绝大部分内化了的威压。

        张继科原本以为他可能得在静室待到他疯或者死的那一天。他曾经见过了许多这样的结局。挣扎着尖叫着的，不甘心的疯狂的，歇斯底里的绝望的。在无尽的黑暗里面，在剧烈的精神痛感中，张继科曾经设想过自己如果面对这一天会是什么样的情形。

        他会在真正疯掉之前，用最后的意志力给自己打上一针，然后安静的死去。

        而现在站在浴室里面，潮湿的水汽包围着他，疲于克制的神经末梢传来酸痛。但是这并不是感官过度敏锐带来的锐痛，而是终于可以喘息后反弹回来的酸痛。

        他还没有死。自然也没有疯。

        未来的同居人那张温和的笑脸在张继科脑海中一闪而过。

        张继科关掉水流，擦干身体，看着镜子中的自己长长呼出了一口气。

        也许他终于能好好睡一觉了。

 

        走出浴室的时候，张继科并没有看到马龙。但是感官反馈告诉他，对方在厨房里。

        果然，听到声响的马龙从厨房中探出头来，“睡觉吧，我弄点吃的。”

        张继科点了下头，回自己的卧室，带上了门，一头栽进到睡梦中。

 

        灾难的开始总是寂静的。

        狂风从地平线滚滚而来，带着赤红色的砂石，席卷过干涸的沙漠。

        没有水源，没有绿洲，没有人迹。

        他一个人站在世界的这一端，嗓子中泛起铁锈的味道，冷而甜。

        他在等着风暴的到来，等着自己的筋肉骨骼化成芥粉，消失在风暴里。

        他想要张口怒吼，但是没有声音。他攥紧了拳头，绷紧浑身上下每一寸肌肉，狠狠地看着狂风移动的轨迹。

        如他所愿的，风暴来到他的面前。

        但是却并非他期待的，暴怒的风暴在他的周身席卷而过，他却站在风暴眼中，四周静默，有细微的水汽扑在他的脸上、身体上。

        他疑惑的抬起皲裂的手试图去触摸那飞速旋转的风，但他触摸到的，却是湿润的空气。

        那水汽似乎有生命，在他的手心里旋起，绕过他的脖颈、手臂、上身、双腿，温润的触感滋润了他爆裂的皮肤，全身的伤口在肉眼可见的愈合，在皮肤上留下浅红色的痕迹。

        下雨了。

        张继科抬起头。风暴止息，阴暗的天空厚重的云层中裂开一线，金色的光从龟裂的纹路中透出来，而雨水降临到干涸的土地上。

        安静的，温柔的。张继科看到雨水布满了整个世界。

        在雨声中，他闭上眼睛。

 

        他知沙漠永不被拯救。

        但雨水让他安眠。

 

        张继科的卧室门外，站了许久的马龙抬手摸了摸鼻子。

        高难度啊。

        马龙在心里感慨了一句。

-tbc-